VIKING后代的“独侠”逻辑

与中国相距近8000公里银燕航程的北欧小国——挪威，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西部，三分之一的领土在北极圈内。该国有太多的地理概念及地标值得探索：河流湍急，瀑布落差大，全球10条落差最大的瀑布中，挪威就占了3条；海岸线总长达2.13万公里，沿海岛屿竟有15万个，故有“万岛之国”美称；每年冬季有3个月左右不见阳光，夏季有3个月左右不见日落，被称为“永夜”“永昼”之国┄┄

而笔者的赴挪之行与众人有所不同，独独对Viking（维京人）后代所秉持、坚守的“独侠”逻辑特感兴趣。中挪关系冰冻6年之后才正常化，撩开多年隔阂所产生的面纱，挪威式的“独侠”给笔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。

“海盗逻辑”与“高山奇迹”

在5000多年中华文化丰富的词库中，“海盗”因凭借武力烧杀掠夺民众财物而遭人类社会的共同痛贬。然而，在与普通挪威人的接触中，一提及维京时期无恶不作的海盗行径，男女老少竟都毫不脸红地坦然接受。其原由很简单，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祖先啊。祖宗不能选择，历史不可捏造，更无需讳莫如深，遮盖掩饰。

承蒙挪威朋友的大力推荐，参观坐落于奥斯陆西南郊贝格半岛上的挪威海盗船博物馆，真可谓大开眼界。据历史考证，挪威海盗最昌盛时期大约在公元800～1030年。在如同一条巨型地道的咖啡色博物馆的圆拱形展室内，所陈列的三艘8至10世纪出没于北欧海域的海盗船——“奥塞贝格”号、“戈克斯塔德”号和“图奈”号，就真实演绎了这段已被大多数人逐渐淡忘的历史。

这三艘长艇由于埋藏地为特定的土质，船体保存得相当好，据说是目前世界上保存得最好的海盗船。细细观察这些坚固凶悍的海上强盗船，船龄虽相隔约200来年，可船型却大同小异。船长约20米，船身宽大扁平，首尾尖细，向上翻翘，一根桅杆高高竖立在船舱中心。那年代挪威的海盗们就是凭借这些简陋的木帆船，不仅占领了北大西洋上包括英仑三岛在内的大小岛屿，而且在1000年以前就曾横渡恶浪滚滚的大西洋，发现了格陵兰和北美大陆。当年借船出海的人们只要一看到扬着白帆的海船上，突然升起画着骷髅的旗帜，便知厄运降临。

 在博物馆的另一角陈列着海盗房舍、工具和用品。挪威历来土地短缺，一夜暴富的心理促使一部分农民、商人、渔夫和猎人投身海盗行业。他们在山峦、丛林和沼泽中构筑木房，用北极地区的皮毛换取盎格鲁—撒克逊人的黄铜器皿、法兰克剑和地中海及东方的舶来品，所制作的刀、锯、斧头、四轮木车和中国古物相差无几。这充分说明人类在征服自然求生存的过程中，有着相似的智慧、思维和创造。

当人们的视线从挪威的海洋回到陆上高地时，被称为“挪威缩影”“世界奇迹”的弗洛姆高山铁路磁石般吸引了所有人。著名的《孤独星球》杂志评定其为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火车路线。这条“天路”长达 20 公里，从被深山瀑布包围的弗洛姆小镇为发车点，最终抵达海拔相距 865 米的米尔达山区。全线路程有近80%的轨道坡度达55度角。因修建于工业发展相对不成熟的 100 多年前，20公里的长度整整耗费了20 年的时间成本，是世界铁路史上难度最大的铁路工程之一，也是被誉为全球最美和最陡峭的高山铁路。

在弗洛姆小镇的铁路博物馆，笔者最好奇的是，近300人的筑路团队，面对仅20公里长的工程，为何竟要耗时20年，平均一年只能向前拓进一公里？原来为了尽力保护山体原貌与环境，1923年开始修建时，挪威人没有随意采用爆破技术，而是宁愿用手工工具，一点一点将一条又一条的极其坚硬的隧道打通。20年间只有两条隧道动用机器设备开挖。这种“独侠文化”熏陶的特性，一切着眼于子孙后代，其极具前瞻性的环保眼光令后人深深敬佩。

1940年8月1日，弗洛姆铁路建成通车，“天路”之旅得以观赏挪威最原始、最宏伟自然风光。1987年，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以该铁路为背景，写了畅销小说《挪威的森林》。该小说曾风靡中国，并被拍摄成了多部电影。挪威独具一格的高山铁路因此名声大噪。 

“富得流油”与“自我断油”

人均国内生产总值高居世界第三的挪威，被公认为是当今“全球最富裕的国家”之一。在该国度假期间，笔者最想了解的问题是，对于世人关注的财富，尤其是金钱，挪威人究竟怎么看？！真没有想到，自幼接受“独侠文化”的挪威人的观点颠覆了几乎所有人的惯性思维。

挪威的经济起飞得益于石油与天然气。1971年挪威在北海埃菲斯克油田开采出第一桶石油时，挪威人均GDP还低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。1975年，挪威首次成为石油输出国，在不断改进海底钻井技术后，相继在挪威海、巴伦支海的挪威大陆架上，发现了许多油田以及天然气田。巅峰时期，挪威一度是全球第七大石油生产国、第三大石油出口国、第二大天然气出口国。

石油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积累，国民收入骤增。2016年人均GDP达到74902美元，油气业的员工年收入约合12万美元，而海上石油工人的平均年薪更是高达17.9万美元。近几年，由于国际油气价有所下降，但挪威油气业的员工仍然拿着全球最高薪酬。“富得流油”这个词，看来是专门送给挪威这个国家的。由于坐拥惊人的油气蕴藏量，其国度的人们似乎人人都成了“油气王国”的新贵。

可2016年夏天以来风云突变。挪威主流媒体报道了一则令世人震惊的消息：“根据主流民意的共识，从2025年起，挪威将停止销售一切使用化石燃料的交通工具，并将这项措施列入国家能源计划的核心。”也就是说，挪威将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永久禁止汽油动力车的国家。这是不是挪威人想入非非或开个玩笑，哗众取宠？！历来严肃的挪威人对此大声说NO。

摆在挪威人面前的这道非运算不可的数学题其实并不复杂。520万的人口，以每家平均拥有2.5辆油气车计算，全国总量达到惊人的1225万辆。8年的时间，要将如此多的汽柴油车淘汰，这对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？而更不能否认的一个事实是，开惯了汽油动力车的人都心知肚明，至少到目前为止，全球已推出的各种类型的新能源汽车动力，在许多方面是无法与汽柴油车媲美的。因放弃已产生极大财富效应的传统能源——石油、天然气，全挪威几乎80%家庭的生活必将受到严重的影响。

挪威北部哈默费斯特岛上的Muolkkut天然气加工厂

可挪威人却对这项涉及面极大的自我挑战泰然处之，淡定自若。他们之所以举双手投赞成票，是因为将生活品质是否优良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。在首都奥斯陆媒体采访普通市民时，市民用不同的语句表达的是同一个观点：赚钱为了什么？答案是生活幸福。而越来越多的汽柴油车所产生的污染物，终有一天会毫不留情惩罚我们。治理污染，刻不容缓，人人都必须做出应有的牺牲。

人无远虑，必有近忧。聪明的挪威人奉行“未雨绸缪”的哲学。虽相关法律还未正式公布，他们却早已付诸行动。与前几年全国平均每年买车30多万辆相比，2016年一整年销售商仅卖出了15万辆；而现今驾车族使用的纯电动汽车数量，已占到用车总量的42%。这个比例比其他任何国家都高。奥斯陆用实际行动先行一步。从2025年开始，全面禁售化石燃料汽车，大力提升公共交通和自行车的使用率，以实际行动向雾霾宣战。

颠覆常理的幼儿教育

与在挪威的中国留学生交谈，聚焦一个中国家长最为关心的话题：挪威的幼儿教育。这些硕博士有女有男，孩子多的膝下子女已有2至3个。在长达数小时的交流中，笔者最为惊讶的是，“独侠文化”已贯穿挪威儿童教育的全过程。中挪双方的育儿观念相距竟会这么巨大。

交流中男张递给笔者几张高清照片，画面上是安放在玻璃门外的一排4辆童车。此时的户外正雪花飘飘。车内的孩子乖乖地钻在睡袋里呼呼睡大觉。他手指左二的那辆童车说道，“这是我1岁半的小贝贝。你要知道当天室外气温是零下摄氏8度呀！”话音里充满着父亲的不舍与心疼。好在男张攻读的是青少年教育专业的博士学位，从书本中了解挪威托儿所着重推展幼儿天气适应性教育。

说起宝贝儿子，男张的话明显多了起来。他告诉笔者，在挪威，小孩半周岁即可入托。自入托之日起，无论刮风下雪，气温只要在摄氏零下10度以上，一律执行上述这项教育。午休时，孩子们躺在童车的厚睡袋中，被推到户外睡觉。托儿所的教师告诉家长：“室外空气新鲜，有利于孩子在睡眠中呼吸，这样他们会睡得更加安稳。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，不应该将人和自然过度分离。”爱儿心切的男张尽管被理论征服，但其夫人还是有点不放心，悄悄地去暗访了多次。只见午休时间一到，教师手脚麻利地把孩子们一个个抱到室外的童车内，套上睡袋，扣好安全带，轻轻摇几下，宝宝们就一个个像被施了催眠术一样，安静地睡着了，一睡就是两三个小时。家长所能查阅到的资料也表明，孩子们扣上安全带在童车里睡觉，会让他们觉得像躺在妈妈的怀抱里，被幸福地包裹着，更容易睡得踏实。

女李2岁的女儿入幼儿园的第一天，她像每个中国妈妈一样，给孩子穿花裙子、小皮鞋，打扮得漂漂亮亮。“小孩出门一定要干净、美丽，这体现的是家风，也会讨教师喜欢”，女李说道，“但小女每次回到家，我最惊讶的是，衣服上全是泥，小脸蛋成了大花脸，太不可思议了。”询问女儿，宝宝一脸的兴奋，仅回答一个字“玩”。怎么会玩成这种鬼样？气呼呼的她花容失色，百思不得其解。

那天女李悄悄地尾随爱女，站在园门外瞅个究竟。真是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。幼儿园教室出门就是一个大沙坑。离沙坑不远处，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和上下陡峭的小山坡。在教师的指引下，由孩子们自行选择，或坐在沙坑里堆沙包、玩泥人；或尽其所能在草地上翻滚；或爬坡奔跑，上下不停……只要没有危及生命，老师都不予干涉。女李有点站不住了， 这完全颠覆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，上幼儿园是受教育的，怎么能让孩子们放羊般地自由玩耍呢？找园方说理，其负责人郑重其事地对她说：“孩子到幼儿园来，就应该早上干干净净，下午脏兮兮回去。这才说明他们玩好了，玩得开心，玩得痛快。这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应该拥有的生活呀。”

回家后，女李对丈夫哈姆生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通。哈姆生是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的硕士生。他听后哈哈大笑，倒过来数落夫人少见多怪，“孩子玩耍才是最能培养创造力的。传统的中国孩子玩得太少了。未来发展创意经济，从小就要鼓励孩子尽情地玩！在玩耍中提高探索精神和创造能力”。女李听听有道理，赶紧向挪威的妈妈们学习，给宝宝准备了多套防风、防雨、透气的连体衣裤。这些衣裤可以包住尿布，无论怎么打滚，尿布都不会掉出来。

亲爱的读者，您了解了挪威式的育儿经，对自己的下一代，或下下一代教育培养的思维，是否需要适度调整一下？！

在挪威国民的词典里，“独侠”非贬非褒。正视历史，重在当下，开辟未来，这才是Viking后人的不二选择。

（作者：周天柱，上海作家协会会员、上海东亚研究所研究员）